第六章 茶摊偶遇
佑徳帝靠坐在上首的龙椅上,半阖着双眼不时看看阶下的臣子们。今日例行议事,几位内阁大臣在殿内争执不休,吵得他头疼欲裂。
身兼兵部尚书,周汉松向来强势:“养兵千日用兵一时,如今北有蛮夷烧杀掳掠,南有瑞国虎视眈眈,边防补给不可或缺,兵部的支出不能削减,其个中要害想必谭阁老也该清楚。”
方忠渠闻言出声打断,言辞犀利:“既然如此我也说一句,再过几个月达奚国师便要举行占卜仪式,到时大殿建造不出是谁来担这个负责? 天要降罚我们户部无妨,可是皇上如何你们也不管了吗?”
这一番言论一出,气得周汉松咬牙切齿,忍不住出言讽刺:“既然不想担责不如这个官便不要做了,你我一起向皇上辞官,我是无所谓,只怕你方大人届时舍不得罢!”
自崔格给皇上进献宝丹,默默无名的炼丹方士便从此一跃成了崇纪朝廷的国师,深得皇帝宠信,汤党一流也越发肆无忌惮。
现下兵部的款项出了问题,刑部暂且不提,即将准备祭祀大典的礼部也是开不了口。众人神情紧绷,议事自然无法进行。
“诸位大人都是为国做事,又何必针尖对麦芒?如此盲目争吵也解决不了问题,还累皇上为此劳神。”此时总要有人出来调解,梁隐做这个和事老早就驾轻就熟。再者能做到司礼监掌印太监的,又岂会是平庸之辈?
“梁公公所言不错,既然大家都不满意不如就此当面都说清楚,免得再生嫌隙。谭阁老你是户部首魁,现下的情况也详细说明一下。”
谭国华本来不想说,事到如今汤岳将话头引到自己头上,当下只得清了清嗓子徐徐道来:“去年大旱,全国十省就有四省闹了饥荒,朝廷派发赈灾款项四百万两。六月平息倭乱军饷二百万两,八月修缮殿宇耗费四百万两,再加上平日的各项开销总达一千五百万两。”
说道后面谭国华更是有气无力,只剩空叹:“其中各部款项皆有超支,而去年一年的税收不过二千六百万两,若按当下各部请批的数额,就是把国库挖空那也是万万不够。”
所谓巧妇难为无米之炊。身兼户部尚书执掌一国财政,看似大权在握,可是又有何人知晓其中的诸多艰辛?
“现下唯有开源节流,诸位各自都退让一步,忠渠和汉松你们也先冷静一下,事情还没有到不可回转的余地。与其在支出上争执,不如多想想充盈国库的办法。”身为三法司长官之一,徐近最先理清了思路,大殿之内终于回归了一丝平静。
佑徳帝虽然自始至终未发一语,然而内阁大臣们的意见他都听得仔细。这几个人性格皆有不同,汤岳处事沉稳总揽大局,谭国华为人刚正体恤下情,徐近自入了内阁也愈发老练,也正是这些人维持着崇纪国庞大的身躯屹立不倒。
“汤岳,你以为徐近的看法如何?”
“回皇上,徐阁老的看法与臣一致,国库每年的进款在一千万两左右,再怎么节约也有限度,根本还是在各省的税收上。”
“多产则多缴税,少产便少缴税。”方忠渠适时接话。
“对汤岳的这个建议你们都是怎么想的?朕看来有些可行性,你们大家都议论议论。”
论起揣测圣意,方忠渠毫无疑问是“汤岳第二”。若说此举的可行性,在大方略上确是有些道理,他们几人自是不会出言反对。
可如此一来便出了问题。每次议事过后,他们几人草拟章程,再由各部传达执行,本意原是合情合理,可到了上令下达的时候却总是变了味道。
这一次,他们仍未改变事情发展的轨迹。等到了数月后事情愈演愈烈,早已是追悔莫及。
且说几位大臣在殿内各抒己见,又与谭国华几次商议终于定下了大致的预算款项。谭阁老在奏疏上签了字,再由司礼监经皇上颔首批了红,这件事便算是解决了。
下午散值过后,殿前议事的结果也渐渐在朝中大臣们之间散播开来。
回府之后,汤岳方感到一丝不适,坐在太师椅上稍作休息。仆人本是端了茶水过来,然而不知怎么感觉到老爷今日心情实为不畅,站在门口不敢上前。
“去找一件常服来。”
“是。”那仆人听了连忙应下,三步并作两步地取来一件褐色长袍,又伺候老爷换了衣裳。
眼见得汤岳迈着稳健的步伐踏出了府院的大门,身边没带一个仆人。
今日他家老爷是怎么了?既不坐轿子,也不带随从,神情莫测,像是换了一个人。仆人百思不得其解,摇摇头继续干活去了。
进了宣化街靠左有一茶摊,边上挂着一幅幌子上书“张九”二字。汤岳一身常服慢悠悠地散着步,缓缓向茶摊靠近。
这家茶摊的主人原是建州人士,因着探亲前来徽京,后来成了亲便留在徽京做些小本生意。由于在家中排行第九,常称为“张九”。本就是同乡,又是难得的好手艺,汤岳便常常来此。
这边汤岳走至茶摊前还未坐定,便见得旁边的座位上端坐着一个儒雅青年,肤色生得过分白皙。
那人似有所感,转过头来见了他正欲起身行礼。一时间头脑中过了数道身影,汤岳仍未想起这年轻人是何人,虚扶一下道了句:“不必多礼”,便在长凳上落座。
本就是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当朝权臣,识得汤阁老的人数不胜数,这也是情理之中,汤岳自然不甚在意。
眼见那鬓发皆白的瘦弱老者坐在自己身侧,沈令暗道一声“不好”。
偌大的徽京城他去哪个茶摊吃茶不可,非和这老狐狸来到一处?想来是今日出门没看黄历,背运到了极点。
同朝为官,一个是权倾朝野的内阁首辅,一个是默默无闻的翰林编修,二人在一个朴素的茶摊相遇的概率有多大?沈令心中惊诧万分,面上却分毫未显。
且不说为官的立场,单单是他二人同席而坐的情景被人发现,便少不得做些文章。更何况以他现在的处境与汤阁老如何相处都避免不了尴尬。
过分主动便有刻意巴结的嫌疑,过分冷漠又会给人不知礼数的印象。转瞬之间已是思绪万千,又见摊主言行举止皆是自然,并未有半分拘谨。沈令方道:“晚生沈令,不知先生前来多有搅扰。”
汤岳正为议事烦扰,听到沈令自报姓名,未道“阁老”却以“先生”相称,言语谦和有度,顿时生出一分好感。
恍然间回想起三月在太和殿上举行的大典,心道原来是佑徳的当朝探花。
“私下饮茶,子敬无须过分介怀。”抛开身份不谈,汤岳这幅面貌倒是与慈祥和蔼的老人无异。
摊主是个面色黝黑的中年男子,面相忠厚老实,做起事来却手脚麻利。他二人方点了茶水点心,不到片刻便有清香飘散而出。
建州的粗茶点心,看上去平平无奇,内里却另有玄机。煮好了茶水,老板盛放了一碟点心和茶碗放在一处端上了方桌。
淡黄色的饼状点心交叠在一起,正散发着丝丝热气。沈令拿起一块放入口中,便感到舌尖像是触碰了雪花,软糯的面皮入口即化,露出内里厚重香甜的豆沙馅料。
一口茶点下去,再配上清爽甘醇的茶汁,二者恰到好处的融合在一起,味道堪称一绝。
品味着唇边的美食,沈令低声感叹了一句:“建州的芸糕果然名不虚传。”
谈及家乡,汤阁老难得流露出一丝喜悦“甜而不腻香味纯正,确实不错。”
晴朗的午后,日光隐匿在云层之下,照射在身上一片温暖。
茶摊上食客不多,此刻二人一边饮茶一边谈论起当地的风土人情,如同亲近的叔侄一般。
就在沈令以为这次偶遇会如此简单结束之时,汤阁老突然抛来一个问题,令人措手不及:“比较全国十省之徭役赋税,子敬以为如何?”
“自祈阳时起我朝赋税便以粮产为主,由于南北气候不同各省每年收益也是天差地别,其中尤以临广、延淮、南池等地为粮产大省。”汤阁老所问内容之宽泛,寥寥数语自是不能概括,然而沈令却不能轻率回答。
“先生乃股肱之臣,晚生在此班门弄斧,还望先生莫怪。”纵然现下和汤阁老谈笑自若,却不能因此而放松警惕。
前有朱敏仪锒铛入狱,后有章昴升远派地方。卢州贪墨一事至今没有确切消息,谁会在此时轻举妄动?
汤阁老闻言点点头,低声道:“这几个省历来赋税最多,多产则多缴,先帝在位时亦是如此。”
粗茶点心早已吃完,汤岳却未离开。回想来时情景,想必这位阁老是散值回家后便匆忙换了衣衫出门。
不知今日朝中是出了何事。
二人在这简陋的茶摊上轻声低语,隐晦试探,忙碌于煮茶的老板并未发觉。
不知不觉在外过了一个时辰,汤岳作势起身,沈令见此行过一礼,二人就此作别。
转过身后,即刻收敛了面上的神情,沈令抿了抿唇,在转角处调转了方向。
现下,他要去见一个人。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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